我住在西港一间不起眼的三层楼民宿里。房间小得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,窗帘永远拉得严严实实,屋里唯一的光源,是键盘上跳动的LED灯,照着我泛青的脸。
每天的生活像被预设的脚本:上午十点睁眼,午饭后一头扎进办公室,开始那12小时不带喘气的敲字生涯。
我们行内人把这叫“小狗推”。
不是谁都能撑得住这份机械活儿,有人干三天就崩了。但我熬过来了。键盘下啪啪啪的节奏,不是鼓点,是一场没尽头的追逐。我改话术、换模型、测转化,像一台不能关机的老破电脑,卡顿但从不死机。
办公室烟味、空调味、泡面味混成一团,键帽被我敲得锃亮,像也沾上了我的倔强。手腕酸的时候,我会抬头看看窗外那片铁皮屋顶,自嘲地想:是不是我正在“卷”整个柬埔寨的天。
但到了晚上,那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时光。
夜幕降临,城市喘着湿热的空气。我们几个收工,一拍桌子:“走,打鱼去。”
“鱼”——当然不是水里的鱼,而是网络上的旋涡,指尖下转动的轮盘,是我们靠命运找回血汗的方式。
我爱看那金色转盘缓缓停下时的画面,就像看命运一点点掀开底牌。赢的时候,我们嚷着“今晚搞逼去”,骑摩托一路狂飙到金边某家夜场,海风把白天的疲惫吹干。
我混得最熟的是金边36街的“K皇后”。门口保安每次见我,都笑着打招呼:“大哥今晚几位?”我摇摇头:“一个人,不见得寂寞。”
小姐们一排坐着,一排香艳,一排疲惫。我随手一指,就有个女孩腻歪上来问:“今晚喝威士忌,还是陪我跳舞?”
灯光亮起来,音乐响起,香水在空气里流动。我端着酒杯靠在沙发上,看她旋转、撒娇、贴过来。那感觉就像赌博: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是真的,还是在演戏。
喝到兴起,就上楼。她熟练地解开裙带,脸上挂着职业笑容。我躺在床上,望着天花板,一句话都没说。
她问我:“你是不是又输了?”
我点点头。她没笑,只是轻轻替我盖好被子,关灯,留我一个人慢慢沉进夜色里。
输了,我回房装死;赢了,我在霓虹里装活。生活就这么荒唐。
有一次夜里金边下了暴雨,我站在阳台抽烟,雨点打在脸上,冷得像刀子。对面楼的霓虹灯闪着红光,像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我。我忽然笑了——笑我自己太热爱失败。只有跌倒在泥水里仰望天空时,才觉得自己像个“人”。
我没资格抱怨。别人留学、创业、结婚生子。我呢?我靠一双手,一块键盘,敲出了饭碗,在这个陌生国家活下来了。
我不是英雄,也不是诗人。我只是一个在异乡敲了两年键盘还没倒下的人。我见过有人崩溃、有人暴富,有人深夜砸手机,也有人在夜场迷失。但我还在。没暴富,也没输光。我还赌得起。
这城市的夜太热,月亮也不凉。但只要我还能敲键盘、还能盯着转盘转,就说明我还活着。
——大有,泽泰,一个在柬埔寨键盘上敲出生活的男人。